华文丽制足千秋——读赵红卫《曹贞吉全集笺注》
曹贞吉（1634—1698），山东安丘东关人，清康熙时期著名文学家。以词名世，风华掩映，寄托遥深，与纳兰性德、顾贞观并称“京华三绝”。《四库全书》著录清人词集，独取其《珂雪词》。
本文原载于《潍坊学院学报》2023年第3期。特此说明。
作为唯一以词集被《四库全书》收录的清代文人，曹贞吉无疑是清初文学重镇。与他同时的吴绮，选名家词，推其压卷；稍后于他的王昶，辑《国朝词综》，使领卷首；直到晚清张之洞《书目答问》，略举清代词集，仍置之第一。然而大多数知名的词学选本，对他的词撷取却是比较少的。与曹贞吉并称“京华三绝”的纳兰性德、顾贞观，辑《今词初集》，仅辑之一首；佟世南《东白堂词选初集》，同样孤篇选入；沈时栋《古今词选》选其二首，夏秉衡《清绮轩词选》选其四首，蒋重光《昭代词选》辑其八首，近代凌善清《历代白话词选》、梁令娴《艺蘅馆词选》，亦皆取其一首。《清史稿·文苑传》中的曹贞吉传记，也不过是附于王士禄传后的寥寥数语。以上种种，都和曹贞吉显要的文学地位极不相称。可见数百年来，曹贞吉其人其文，如潮打空城，清峻而又寂寞。这与曹贞吉独立于阳羡、浙西词派之外一帜独树，征色作喻力主宁涩毋滑，立意转合务求别开生面等，都有密切的关系。
20世纪90年代初，王佩增、宋开玉点校整理了《曹贞吉集》，共收录诗歌六百五十五首，词二百四十八首，辑佚十首。在此基础上，2018年，宋开玉重新辑校了《曹贞吉集》，补遗文章五十余篇。同年，段晓华《珂雪词笺注》出版，对曹贞吉的词集进行了勘校笺释。以上三种曹贞吉研究专著，或仅点校辑遗，不为笺注；或虽作笺注，独取一隅，都没有全面呈现曹贞吉文学创作的整体风貌。赵红卫博士历时十四年撰写的《曹贞吉全集笺注》，检群籍，数典故，察本事，订讹误，博观约取，悲欢同感，发掘文心，骊珠直探，填补了曹贞吉全集笺注辑释的空白。
全书体例按校订、笺注、辑评列次，共收录《珂雪词》《珂雪初集》《珂雪二集》《珂雪三集》《珂雪三集古近体诗》《朝天集》《鸿爪集》《黄山纪游诗》《珂雪文稿》，另有诗、词、文补遗若干。共计得词二百五十七首，诗一千二百五十五首，文、联、书札等五十余篇，并附录时人序跋、题记三十九则，他人诗词评、赠答三十八则，传记资料四十一篇，共计一百五十余万字，捧之触目汪洋，频见风云之色。
赵红卫博士承学名师，久为山左文学研究权威。她在笺注曹贞吉全集之初，即从曹贞吉家族——安丘曹氏文化研究入手，先后撰写了《明清安丘曹氏家族文化研究》《安丘曹氏家风》，并陆续发表了《古调之中 纬以新意——谈曹贞吉〈珂雪词〉之“比兴寄托”》《曹贞吉文学创作活动考论》《曹贞吉与清初济南诗派探微》《曹贞吉作品结集考略及〈四库全书〉独收〈珂雪词〉原因探析》《山左词人曹贞吉诗词结集及辑佚考略》《曹贞吉佚诗佚文补辑》等多篇曹贞吉研究论文。其十余年专攻于斯，真积力久，栽花成春，终于撰写出《曹贞吉全集笺注》这一鸿篇巨制。本书笺注底本选择之精，参校本取用之广，佚文求索之新，辑评捃拾之富，王志民先生的序文中已作了详细论述，兹不赘言，以下只简单介绍一下本书笺注的优胜所在。
黄宗羲论曹贞吉《珂雪诗》兼得变风、变雅之体，《四库全书总目提要》评其《珂雪词》“大抵风华掩映，寄托遥深。古调之中，纬以新意”，陈廷焯云其“在国初诸老中，最为大雅”，这些评议道出了曹贞吉诗词最主要的两个特点，雅正与生新。这两个特点，一是源自曹贞吉独特的行实交游，二是源自他深厚的经史之学。《曹贞吉全集笺注》恰恰于此两端下了较为精深的工夫，地理名物之事，注解则以简约为要。《珂雪词》卷上《减字木兰花·杂忆》其二“戊申六月”一阕，乃曹贞吉为悼念他在清康熙七年（1668）安丘地震丧身的表兄弟刘琰公而作。赵博士凭借其对方志史料及安丘曹氏文献的熟谙，引证《珂雪二集·梦琰公感述》之外，又借用《续安丘县志·总纪》及曹濂《仪部公行状》，注出当时安丘地震时的详细过程，完整还原出曹贞吉创作此词时的背景。同时联类珂雪诗，指出了《珂雪初集》中《记变》《和子延中丞登望海楼韵》二首，也是因为此次安丘地震之变而作。《南乡子·文酒忆同游》“雅会西园事事幽”句，赵博士拈出曹贞吉《热甚与杞园话旧口占》诸诗，意示词中“西园”实有所指，或即安丘本地之西园，非泛泛妆点典故。《木兰花慢·寄武曾》“辛苦冯唐老矣，烟波垂钓何如”句，笺注详载曹氏久滞中书舍人诸事，让我们更深地体会到了李良年那句“洗马言愁，令人心折，况听者如予也”词评的缘由。这些都是前人笺注忽视的地方。这一深刻体味诗人平生、注出诗词本事的特色在珂雪诗文笺注中表现得更为突出。如《珂雪初集》中《岁暮感旧书怀二十八韵》，注引十余处，以见曹氏行迹心思，《答马翼辰用原韵》注出马天撰，《送臣鹄北归二首》注出马良显；《珂雪二集·读高阳夫子颁赐莲藕恭纪诗步韵》注出李霨，《珂雪三集·哭夏抑公》引（同治）《新建县志》注出夏抑公即夏以锋等。曹氏诗词文章所涉诸人诸事，本书几无不注出。
曹贞吉雅正生新的诗文风调，来源于他深厚的经史文章之学。他擅长化用成句，驱使典故。本书于此用力最深。对曹贞吉每首诗词，赵博士多批郤导窾，力索原典，且时发新解。《珂雪词·贺新凉·再赠柳敬亭》“诉江潭，憔悴人知否”句，传统笺注多引《楚辞·渔父》“屈原既放，游于江潭，行吟泽畔，颜色憔悴，形容枯槁”，赵博士于此意之外，又引庾信《枯树赋》“昔年种柳，依依汉南。今看摇落，凄怆江潭”，点勒此处“江潭”暗寓柳敬亭之姓，以见曹贞吉诗词的蕴藉多义与复调之声。再如《珂雪词·南乡子·夏夕无寐，茫茫交集，辄韵语写之，不求文也》五首，笺注遍取《礼记》《论语》《后汉书》《晋书》《梁书》《新唐书》等经史之籍，《思旧赋》《蜀都赋》《枕中记》及杜甫、李白、柳永诗词；《珂雪三集·赋得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其二》，笺注征引《神仙传》《风俗通义》《庄子》《方舆胜览》《续齐谐记》《史记》《维摩诘经》《酉阳杂俎》数种，以探求曹氏文学阃奥，显其雅正生新的特点。
陈维崧序曹贞吉《咏物词》，有“赵明诚金石之录，逊此华文；郭弘农山海之编，惭斯丽制”之誉，骈俪辞章，行所当行，溢美难免。可每每翻阅此书，只觉诗人高华秀逸扑面，注者文典搜讨如山，这句话总是自然浮向心头。本书将久遭寂寞的珂雪诗词磨洗出了光芒，更为我国古典诗文集整理做出了典范。华文丽制，能事千秋，庶可当之矣！《曹贞吉全集笺注》，清曹贞吉著，赵红卫笺注，2022年6月齐鲁书社出版。本书为2011—2020年国家古籍整理出版规划项目，2017年度国家古籍整理出版专项经费资助项目，2022年度全国古籍出版社百佳图书。赵红卫，山东东阿人，文学博士，潍坊学院文史学院（文化与旅游学院）副院长，山东省古典文学学会常务理事。出版《明清安丘曹氏家族文化研究》《安丘曹氏家风》等学术专著，在《苏州大学学报》《齐鲁学刊》《理论学刊》《文艺评论》《山东师范大学学报》等学术期刊发表论文三十余篇。主持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规划基金项目、省社会科学规划研究项目等国家级、省部级课题多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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